—————— 啊，是她的味道。
翔太在聞到家裡新買的檸檬味洗髮精時，想起了小唯。 —————— 原來那傢伙是用這牌的洗髮精啊...
「媽——，你幹麻亂換洗髮精啦！」他把浴室門開了一個縫，對著門外喊道。
「洗髮精用完了，我想說這次用用看新的牌子嘛。」母親從廚房走過來，手上還拿著擦拭到一半的杯子。
「不好聞嗎？我覺得很香的說...」翔太從浴室的門縫中，看見母親一臉抱歉望向自己的方向。
「也不是不好聞...」他小聲嘀咕。
「明天買別的牌子啦！」說完，他把門重重關上，眼神再次落在新買的洗髮精瓶上。
瓶身包裝上手繪水果插圖，既可愛又有夏天的氣息。
其實洗髮精的味道沒有不好聞。相反的，他非常的喜歡。
但是被人家聞到他偷偷用和她一樣的洗髮精的話，簡直就像是一種告白嘛！
想到這裡，翔太的臉紅了。
他抓起旁邊的肥皂，胡亂抹了抹後把泡沫塗在自己頭上。
像這樣擔心旁人根本不會擔心的事情，或許是每個情竇初開的青少年少女都會經歷的過程。
而就讀國中二年級的翔太，正陷入在這樣的戀愛炫風中。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對於同班同學的小唯，在意的不得了。
—————— 那傢伙以前有這麼可愛嗎...
在繡球花逐漸盛開的五月下旬裏，學生們一一將制服從長袖換成了短袖。
小唯也把原本的深藍色水手服，換成了白色短袖水手服。那搭配的鮮豔紅色領巾，讓她的肌膚更顯得雪白。
怕對方注意到自己的視線，翔太把目光從小唯身上抽回，但又忍不住地偷瞄。
要說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喜歡」的心情，應該就是升上國二時，決定分班的時候吧。
日本的國中一但換了學年，就會將班級打散重新編排。
原本以為自己對這種事情不在乎，但當原本的班導在班上宣布新班級成員的時候，他發現他唯一希望同班的，就只有她。
「我們又同班了耶。」在往新教室移動的時候，小唯從後面笑著對他打招呼。
「哇—— 好倒霉！」翔太反射性地做了個鬼臉。
「蛤— 你很差勁耶，我才倒霉呢！」看著小唯鼓起雙頰生氣跑走的樣子，他覺得好開心。
因為他又可以看一整年小唯生氣的樣子。
不過現在的他，比起那時的他，感到有些憂鬱。
因為明天開始就是暑假了，他將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不會跟小唯有接觸。
「唉—— 」他從走廊將上身趴在職員室的窗沿，嘆了一口氣。
「不要在這裡嘆氣，會把衰氣傳給我。」坐在窗戶旁改作業的女老師，面無表情地對他說道。
「而且現在是打掃時間，你不是該去打掃嗎？」她說著邊用眼神譴責他。
「沒心情掃啦。」
「明天要放暑假了還沒心情？」
「就沒心情。」
他好想找人傾訴，看不到小唯讓他有多寂寞，但這樣的心情他是對誰都無法吐露的。
「老師，妳暑假要幹麻？」他無精打采地隨意找話題攀談。
「我喔，孟蘭盆節時回老家探親吧？」
「妳老家在哪啊？」
「台灣啊。」女老師回「第一堂課自我介紹說過，忘啦？」
這麼說來，他都忘了眼前的人是外籍老師，而非日本本國人。
「哦，你們那邊講什麼話啊？」
「中文啊。」她頭也不抬的回道。
「是喔！好像很厲害耶。」
忽然，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欸欸！西卡西卡！」
「叫我老師。」
「西卡老師！我問你喔！」
「嗯哼。」
「中文的『喜歡』怎麼說啊？」
被叫做西卡的老師抬起頭，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問這個幹麻？」
「妳就告訴我嘛，小氣鬼！」
「啊？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吼，跟我說啦～」
西卡老師一臉又好笑又好氣，眼神掃了翔太一眼後回覆。
「叫『ㄒㄧˇ ㄏㄨㄢ』啦。」
「『ㄒㄧˇ 』...『ㄏㄨㄢ』...」翔太喃喃複誦了幾次後，從職員室走廊向教室奔去。
「喂！走廊上別跑...」
女老師的聲音在他身後逐漸遠去，他抱著悸動的一顆心，踏著通往三樓的樓梯。
一上樓後，他剛好撞見拿著掃把正在打掃的小唯。
「哇，你幹麻啦，跑上來嚇我一跳！」小唯的雙頰有些紅潤。
「『ㄒㄧˇ 』『ㄏㄨㄢ』。」他對著小唯沒頭沒腦的說道。
「什麼？」
「『ㄒㄧˇ 』『ㄏㄨㄢ』啦。」
「什麼意思？」
看見小唯被他莫名其妙的話語逗的一臉狐疑，他覺得快樂的情緒溢滿了整個胸膛。
「我說——『ㄒㄧˇ 』『ㄏㄨㄢ』啦！」他加大了音量，對著小唯喊道。
「聽不懂啦，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丟下小唯，笑嘻嘻的跑走了。
即使沒有人聽得懂，他也好想向全世界大喊，他對小唯的『ㄒㄧˇ 』『ㄏㄨㄢ』。
進入暑假後，即使無法天天見面，但偶爾因為社團活動在學校碰到時，他總會時不時的對她喊上幾句『ㄒㄧˇ 』『ㄏㄨㄢ』。
「吼，到底是什麼意思啦？」小唯拿著豎笛，從管樂部的其中一個位於一樓的練習室，對著窗外的他喊道。
這是這個暑假，翔太第21次對她的「『ㄒㄧˇ 』『ㄏㄨㄢ』告白。
「咧——」他做了個鬼臉，壓一壓頭上的棒球帽，轉身跑回正在慢跑訓練的棒球隊陣營中。
或許是這份快樂支撐著翔太，暑假很快的過去了。
在暑假結束後，他們也如同國一時那般，在班上打打鬧鬧。
原本以為這樣的快樂會一直持續到畢業，但在升上國三那年，他們被分到不同班了。
「我們不同班耶，好可惜喔。」小唯在走廊上遇到他時，一如往常的對他打招呼。
「這次終於比較不倒霉了。」他口是心非的說道。
「你很白目耶。」這次小唯沒有露出一臉氣嘟嘟的神情，而是微微翻了個白眼後轉身離去。
即使他們不同班了，依然沒有阻止翔太時不時對小唯的「表白」。
「欸，『ㄒㄧˇ 』『ㄏㄨㄢ』啦。」翔太在樓梯與小唯擦身而過時對她好道。
「好好好，『ㄒㄧˇ 』『ㄏㄨㄢ』。」小唯敷衍的回道，這句話之餘她大概已經跟「早安」的招呼語差不多稀鬆平常。
升上國三後，翔太身高瞬間竄升了，從男孩轉成了青少年。
而小唯比起以前的天真爛漫，添加了些少女特有的嬌羞，甚至還多了幾分沈穩。
但自從分配到不同班後，明明兩個班級之間只差幾步路，翔太卻覺得小唯離他越來越遠。
每次在走廊上的交談，也變得越來越短，越來越沒有共通話題。
某天放學時，在翔太擦身而過的「表白」後，小唯以認真的神情問他。
「『ㄒㄧˇ 』『ㄏㄨㄢ』到底是什麼意思啦？」
看見小唯清澈的雙眼，他的心跳加快了。
「妳去問西卡老師啦。」猶豫一下後，他還是選擇逃跑了。
隔天，他抱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來到學校。
「ㄗ…早...。」他對走在他前面的小唯打招呼，卻不敢看她的臉。
「早啊。」
「呃...」他想問她，究竟知道『ㄒㄧˇ 』『ㄏㄨㄢ』的意思沒有。
「幹麻，你吃壞肚子喔？」看到小唯與以往的態度並無不同，他有些納悶。
「妳有問西卡老師了嗎？」
「問什麼？」
「就...就問她那個意思啊？」
「意思？」小唯歪頭想了想。
「你是說『ㄒㄧˇ 』『ㄏㄨㄢ』嗎？」
「對啦。」
「我問啦。」她無奈的嘟了嘟嘴。
「老師不肯說，她叫我問你，還要我跟你說，『有些話要自己講』。」
—————— 那個可惡的女人...
翔太埋怨的想著。
「所以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事啦！」
他賭氣著跑開。
如果自己說得出口，早就說出口啦！
他氣那個壞心眼的女老師，也氣沒有用的自己。
國三最後的暑假過完後，就要進入考試期間了。
在所有人都埋頭讀書衝刺時，翔太依舊是吊兒啷噹的樣子。
「欸，要考高中了耶，讀個書吧。」西卡老師邊改著考卷邊對他勸道。
他趴在職員室窗沿，在其他人都在努力的時候，打混的他感到更無聊了。
「讀高中又沒有用。」
「那做什麼有用？」眼前的老師反問。
「你有其他想做的事嗎？」
被她問倒，翔太只能嘀咕。
「是沒有...」
「沒有的話就至少先好好讀書吧。」她無奈的笑。
「先累積東西，才有選擇的本錢啊。」
即使知道老師說的是對的，他也覺得這段對話很無趣。
「小唯很努力喔。」在他準備轉身回教室時，對方又開口了。
「你不想跟小唯上同一所高中嗎？」
看著老師眼神露出一絲狡黠的光芒，他滿臉通紅的回頂道。
「吵死啦！」
說完便光速逃離這令他狼狽的現場。
小唯很努力，他怎麼會不知道？
他與小唯交談的時間越來越少。
即使他時常找藉口從小唯班級前經過，他也都只能遠遠望著小唯坐在教室裡用功的模樣。
有時她甚至還會跟同班的男孩子討論功課，這讓他嫉妒萬分。
不過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了解，要跟小唯上同一所學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靠棒球隊的成績加乘，他能夠上的學校，也不會跟小唯是同一所。
畢業後就要分開，這樣的事他只能靠練棒球來分心，努力不去想。
終於，流逝的時間，還是緩緩逼著他們長大。
在學生們忙著接受高校試驗的二月中旬，某日放學，翔太與小唯在回家路上巧遇。
「沒想到再過一下就要畢業了耶。」小唯感慨的說，冬天冰冷的空氣，在小唯的唇邊化成一縷白煙。
「嗯。」翔太低聲應道。許久沒有和小唯單獨相處，讓他胸膛下心臟的砰砰跳著。
「你有在唸書嗎？」小唯笑著調侃他。
「我喔，唸書也沒用啦...」他用眼角餘光偷偷看著她，或許是自己身高一下竄了太多，才沒留意到，其實小唯也長高了不少呢。
「沒試試，怎麼知道結果呢？」她拉了拉脖上的圍巾。
「不管怎樣，要加油喔。」說完，小唯準備轉身離去。
「欸。」翔太叫住了她。
「...『ㄒㄧˇ』『ㄏㄨㄢ』。」
聽到翔太這麼說，小唯並沒有像平常一樣微笑回應。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澄澈的眼睛對上翔太的目光。
「你不直說，我怎麼會明白呢？」
她輕聲地說。
「如果有什麼話想告訴我，應該說明白啊。」
翔太像被雷擊一般感到震驚，難道小唯早就知道了嗎？
「我...」他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回話，最後只得選擇沈默。
在等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後，小唯放棄了等待翔太的回應。
她露出些微失望的神情，垂下了頭。
「我走啦。畢業為止還剩幾個禮拜...要加油喔。我們大概，不會再有機會同班了吧。」
翔太直到小唯離開時，都不敢抬頭看小唯的神情。
他害怕看見小唯失望的模樣，更害怕看見小唯眼中倒影中，那不爭氣的自己。
「『ㄒㄧˇ』『ㄏㄨㄢ』的意思？」午休時間，眼前的女老師對於翔太提出的問題感到有些納悶。
「有啊，我有跟小唯說了。她沒跟你說嗎？」
翔太沈默了，一方面覺得自己既愚蠢又讓人感到羞恥。
一直到畢業，翔太都沒有再跟小唯說到話。
其實在學校，有幾次機會可以跟小唯攀談，但翔太都選擇逃走了。
在知道小唯上了第三志願校後，他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更加遙遠了。
思量了許多時日後，翔太決定在畢業典禮結束後，用自己的話語，向小唯訴說『ㄒㄧˇ』『ㄏㄨㄢ』的意思。
當天，典禮行進到一半時，翔太看到小唯早已哭得雙眼紅腫。
而同班的男同學，體貼地將身上的面紙遞給小唯。
翔太不認識他，但認得那就是小唯經常一起討論功課的少年。
—————— 他大概也考上不錯的學校吧？
台上的畢業生代表還在致詞，但翔太早已聽不進任何話語。
—————— 比起我，小唯大概更適合那樣的男生吧...
當畢業生代表致詞完畢，請畢業生起立，合唱畢業歌曲時，翔太也站了起來。
—————— 比起我...
溫柔的鋼琴旋律在偌大的體育館響起，畢業生們開始高聲唱出充滿離別傷愁的詞句，那聲音多帶著哽咽與哭腔，翔太也抬起頭，一邊壓抑著淚水，一邊大聲唱起了歌。
不用等到典禮結束，他也已經知道，他早錯失表白的時機了...
在小唯進入第三志願校的時候，翔太也進了一間以棒球出名的體育高校。
上高中後，一改以往輕浮的態度，翔太認真地練習，偶爾還會稍微讀些書。
他再也沒有對其他人說過『ㄒㄧˇ』『ㄏㄨㄢ』兩字。
有時他會在電車上，看見與小唯相同制服的女子高校生。
但不管對方再怎麼樣可愛，他心裡也沒有一絲波瀾。
就這樣，高中三年過去了，翔太變得比以前更穩重，也比以前更知道自己要什麼。
某天，他騎著腳踏車，來到某戶白色獨棟的住家前。
他將腳踏車停好後，按下門鈴，抱著顆忐忑的心等待人前來應門。
「你好，請問哪裡找？」門鈴的對講機傳來一名婦人的聲音。
「呃...你好，我叫翔太，我是小唯以前的同學，請問她在家嗎？」
「你叫翔太是嗎？等等喔。」
在等了一陣子後，淺褐色的木門被推開了，小唯從裡頭探出頭來。
她穿著一身簡約的白色上衣和淺色的短褲，臉上微微化了淡淡的眼影和有色護唇膏，是時下年輕女孩流行的妝容，髮型倒是和以前一樣，依舊是一頭烏黑長直髮。
「翔太？你怎麼來了？」她一臉驚訝，畢竟畢業後三年，他們都沒有聯繫。
「呃...我...我今天來，是有話要對妳說。」即使在心裡想像過好幾百次，這天實際上到來時，翔太還是不小心結巴了。
「這句話，我三年前就該跟妳說了，但我沒有勇氣。」翔太閉上眼，深吸了口氣。
「我一直都很喜歡妳。」他說。
「喜歡的不得了，超級喜歡妳。」
說完後，他重重的吐了口氣。
堆積在胸口這麼多年的感情，他終於有勇氣以自己的話語說了出來。
「我知道妳一定覺得很莫名其妙...但我只是想完成遲了三年的告白...」雖然終於有勇氣告白，但翔太跟三年前一樣，依舊不敢直視小唯的臉。
「說不定妳現在也有了男友...這個告白可能讓你很困擾，不過，總之，大學我會去隔壁縣唸書啦，所以妳也不用怕會見到我尷尬。」
他點點頭，像是在確認自己有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反正就，這樣啦。對不起，忽然把妳叫出來。」
翔太推著腳踏車，打算離去。
在為了大學遠離故鄉前，能夠對小唯吐露自己的埋藏五六年的心意，他已經滿足了。
「等一下！」聽到小唯的聲音，翔太停下了腳步。
「你這三年，都喜歡著我嗎？」
沒想到小唯會問得這樣直接，翔太雖然愣住，但紅著臉點了點頭。
「你是傻瓜嗎？」小唯說。
不知道該回什麼，翔太有些尷尬，只得愣在原地。
「你等一下。」不等翔太反應，小唯轉身走進了屋內。
過了一會，她抱著一本冊子走了出來。
她推開自家門前的柵欄，走近翔太的身邊，然後把本子一把推向翔太。
「這是...」
「你打開來看。」小唯漲紅了臉，對他說道。
翔太將本子翻開，那是一本剪貼簿。
裡面貼滿了翔太參加各種棒球比賽時，被拍下的畫面，還有地方新聞的報導。
「妳...」
「三年！你如果真的這三年來都喜歡我，為什麼都沒有對我說！」小唯沒好氣的對翔太跺腳喊道，眼中噙滿淚水。
想像小唯每場比賽，偷偷來觀賽的樣子，翔太心中流淌過一股暖流。
「你很差勁耶！讓別人等你這麼久！」
看著小唯氣得鼓起的雙頰，翔太笑了。
因為接下來，他又可以看好久好久，小唯生氣的樣子。
【後記】
很久以前畫過一篇我學生真實發生的事情
就是小男生跑來問我「喜歡」怎麼說
想要間接跟暗戀的女孩子告白的故事
在我把故事畫成圖文PO上IG後，很多讀者一直敲碗後續
很遺憾地，那兩個學生一直到畢業也沒有在一起（至少據我所知）
我又不是很忍心告訴讀者這件事
畢竟現實生活有時不如漫畫或小說，總有美好結局
後來想了想，就寫了這篇小短篇，也算是彌補了個遺憾吧
想像，或許在哪個平行時空裡，他們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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