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啦。」他說。
她勉強直視他的雙眼，隨即垂下目光。 「嗯。」 「鑰匙還妳，最後這個月的房租，我再匯給妳。」 「不用了。」她笑。 「反正你最後這幾個月幾乎沒回來睡過啊。」
他察覺出她言語中的諷刺，但他選擇假裝沒發現，畢竟對不起她的人，是他。
「真的不用把床跟其他家具留給妳？」
「你搬走吧，我會買新的。」
她轉頭，不願再看他。
他看著倚靠在門旁的她，露出歉疚的表情。
「那我走了。」他說。
「這次真的走了。妳......好好照顧自己。」
「嗯。」
———————————— 對不起。
這句話他說的好輕好輕。
然後她聽著他踏步的聲音，漸漸遠去。
「那個問題...也太殘忍了吧...」她乾笑。
他們一起度過時光的沙發，一起躺過的床，還有那些證明他們相愛過的東西，他怎麼會天真地以為她會想要留下它們？
她回憶起交往兩週年時，他將她摟在懷裡，向她做出了提議
「我們一起住吧？」他害羞地說。
「我想要每天睜開眼，還有每天閉上眼之前，都能看見妳。」
她又驚又喜，帶著甜甜的笑容答應了。
接著她搬出了女子宿舍，而他則是搬離了家裡。
他們找了一間不算太大的套房，她負責買瑣碎的日用品與電器，而他則負擔了大部分的家具。
她永遠記得他牽著她的手，在偌大的賣場裡，和她一起挑選家具的那一天。
「我們好像新婚的夫妻喔。」他笑。
這句話讓她心跳幾乎漏跳了一拍，也開啟了她對未來的許多想像。
雖然未來的事情，對還是學生的他們很遙遠，但想到能被規劃在另外一個人的未來藍圖裡，她的心就湧現出無比的甜蜜。
交往三週年時，他們一起領養了一隻貓。
同時，他們也順利從大學畢業，並找到身為社會新鮮人的第一份工作。
小小的橘貓調皮又愛搗蛋，總是喜歡到處抓家裡的東西，所以他們幫牠取名叫壞壞。
她比他早下班的時候，會把晚餐準備好，然後和壞壞一起消磨時光直至他回來。
只要看到壞壞對著門喵喵叫，她就知道，他回來了。
接著她會在門開的那瞬間，和壞壞一起投入他的懷抱。
同居總是偶有爭吵，生活習慣也有需要磨合的地方，但她很享受這樣平淡無奇卻穩定的每一天。
然後，在交往五週年的時候，她發現了另外一個女孩的存在。
「對不起。」他說。
「但我真的控制不住我的心。」
她努力壓抑噙在眼眶的淚水，心碎地問道
「所以你比較愛她嗎？」
他沈默了。
而他的無聲，就是一種回答。
她也終於明白，原來在交往後期，那些他所謂睡在公司的加班日子，都是在陪伴另外一個女孩。
人家說七年之癢，但他們的感情很脆弱，還沒到七年，就終結了。
壞壞湊到門口，對著恍神的她喵喵叫。
她抱起已經變得圓滾滾的小胖橘貓，將臉埋在壞壞身上。
「壞壞...」
壞壞不知道吧？
不知道那個人再也不會到這個房間，陪牠玩耍、摸摸牠的頭。
在那之後，她在沒有家具的房裡度過了好幾天。
沒有了床，棉被只好放地上。
沒有了櫃子，所有的擺飾也只能隨意擺放。
她就這樣在亂成一團的東西中，席地就寢。
炙熱的夏季漸入尾聲，夜裡開始有些涼了。
無聲的夜晚她一個人睡。
暴雨的夜晚她也一個人睡。
每個夜晚，她就如同被吸進黑洞一般，在無光的虛無裡，尋找她已失去的那份幸福。
她還以為，她會永遠迷失在這片孤獨中，但幸好，她還是有人愛的。
「天啊！妳就這樣每天睡地上嗎？」
在她眼前發怒的是自己的大學死黨。
「我的天啊，妳看看這裡有多亂？妳幹麻為了一個臭男人把自己搞成這樣啦！」
看著眼前為她心疼為她發火的好友，她心中的空洞稍微填補了些回來。
「妳！現在！就給我去換衣服！我們去買家具！」
就這樣，她被半拖著出了門。
幾天沒去到外面，她還以為世界已經變了樣，但實際出去走走後，才發現這個世界根本如舊，沒有因為她的傷心而有絲毫改變。
她們來到百貨公司裡的日式家具賣場，但是才走沒幾步路，她就覺得呼吸困難。
當初在這裡甜蜜相偎在一起的幸福時光，都不會再回來了吧，她想。
然後她也深深感受到，原來重新去到沒有那個人的地方，是這麼痛苦的事情。
她不管好友的勸說，逃了出來。
「好啦好啦，是我太勉強你了，那我們就在附近散散心吧，好嗎？」
看到她如此心碎的樣子，好友不忍地抱了抱她。
她們漫無目的地順著人潮走在大街上。
路上一對對的情侶，都讓她幾乎酸了鼻頭。
———— 你們都要幸福啊。
她在心裏，小小聲又用力地祈禱，祈禱世界上再也不要有人和她一樣心碎。
但同時，遍體鱗傷的她又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一段戀愛，值得她去付出真心。
「欸，那邊也有家具耶，我們去看看好嗎？」
好友指著前方的攤位，試探性地問她。
不知不覺，他們又走進了一棟百貨。
她猶豫後輕輕點頭，順從地被好友往前推進。
畢竟她知道的，總有一天，她必須好起來。
「你們想找什麼呢？」攤位上的工作人員微笑地招呼她們。
「床，桌子，櫃子，基本上所有的家具啦！」好友替她回答。
工作人員聽聞後，便細心地介紹起他們的家具特色。
她無心聆聽，只是靜靜地看著攤位上的擺設。
啊---- ，曾經，她也幻想當他們有一天，搬進更大的房子時，要自由地把房間打造成像這樣溫暖的樣子。
在那裡，他們會多養一隻貓，或許再養一隻狗，每天過著平淡快樂的日子。
「這個不錯耶！」
好友的呼喊聲把她從幻想中拉回現實。
「單人床可以擴充成雙人床，雙人床又可以拆開變回單人床！假設以後分手，就可以一人一張耶，不會吵架！」好友開玩笑地對著工作人員說道。
但語畢，好友似乎是自覺說錯了話，趕緊轉過頭來安撫她。
「呃...我沒有其他意思啦...」
「就這個吧。」她說。
好友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覺得這樣很好，就這個單人床吧。」她再也不想再承受，心中的什麼被掏空的感覺了。
———— 感情，應該是我一個人很好，但有了你更好。
她忽然思路清楚地想到。
被帶走了家具後一片凌亂的房間，浮現在她腦海。
———— 「沒有你我就不行」的戀愛，我再也不想談了。
她指了指其他的家具。
「這些我也都想各下訂一件。」
那些曾經為了他們未來所存的錢，都失去了用途。
她決定以後，她要為了自己而活。
在一片凌亂的房間裡，她靜靜地組裝著新送達的家具。
她婉拒了好友想幫忙的好意，決定一個人重新整理這慘不忍睹的空間。
幸好，這套家具組裝並不費力，即使是一個人，在一番努力後，家具也逐漸拼湊成形。
她聽著工具捶打木頭的聲音在房裡響起，每敲一下，她的心中就更踏實一點。
她將牆上裝飾的兩人照片拿了下來。
在日曬的影響下，牆上留下了一個一個白色的痕跡。
原本的她是想重新油漆的。但後來，她覺得拿一張大一點的海報，把這些痕跡遮住就好。
她想，也許有些東西，不用抹去，只需要悄悄地蓋住。
接著，她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一個一個地擺放到它們應有的位置。
就好像修補心中的空洞一樣，雖然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樣了，但她終於又找回她生命中該有的秩序。
那晚，她在還沒有床墊的床架上，睡了一晚。
雖然和地板一樣硬邦邦的，但比起潮濕孤獨的冷地板，她覺得今晚的夜，暖多了。
早上陽光灑進房裡的時候，她睜開雙眼，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新的風景。
她深吸一口氣，感受這片新天地的清晰空氣。
目前，她的心只放得下一張單人床。
————— 但或許有一天，她會有再容納另一張床的勇氣吧。
【後記】
這是前幾年，為好友 B 的品牌「走走家具」寫的業配小短文
雖然走走家具已經遺憾熄燈，但我想好友 B 有一天，依舊會在其他地方發光發熱吧？
如同愛情，雖然此時此刻的愛戀已結束
但或許哪天，又會在哪裡開出新戀情的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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